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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之子黃大年

摘要:黃大年同志是著名地球物理學家,生前擔任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。2009年,黃大年同志毅然放棄國外優(yōu)越條件回到祖國,刻苦鉆研、勇于創(chuàng)新,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科技成果,填補了多項國內(nèi)技術(shù)空白,今年1月8日不幸因病去世,年僅58歲。

“輕輕的我走了,正如我輕輕的來。”

7年前,迎著飄飛的雪花,他從劍河之畔回到北國春城,只為赴一個與祖國的約定。

7年后,依舊是大雪紛飛,這個像轉(zhuǎn)子一樣超速運轉(zhuǎn)的人,在58歲的盛年猝然離世。唯留一段傳奇,震撼世間心靈:

他的回國,能讓某國的航母演習整個艦隊后退一百海里;

他的回國,加速推動中國深探事業(yè)用5年時間走完了發(fā)達國家20年的道路!

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研發(fā)中心黃大年老師生前的辦公桌(2017年6月15日攝)。黃老師在自己的椅子邊多放了一把椅子,這樣學生或者其他老師來和他談工作時,能坐在一起交流。今年1月8日,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入選專家、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黃大年,為執(zhí)著追求的教育科研事業(yè)燃盡最后一絲心血后闔然長逝。半年過去,這位戰(zhàn)略科學家的身影已經(jīng)遠去,而他的事跡卻被越來越多人熟知。近日,記者再次走訪黃大年生前的同事、學生,聽他們講述昔日與黃老師在一起的難忘瞬間。

黃大年——

當人們含著熱淚傳頌這個名字的時候,他已經(jīng)永遠閉上了雙眼。

有人說他是大地的兒子,因為他一生與地球物探相連。

有人說他是璀璨的流星,那燃燒的生命之火,仍在大地深處,漫散熾熱。

最后的戰(zhàn)場

2016年12月13日,當冬日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吉林大學第一醫(yī)院1265病房,黃大年已經(jīng)打開電腦開始工作。

9天前,助手于平根據(jù)醫(yī)生的建議,“逼”著他到吉大一院做了檢查。之后,黃大年又馬上趕到北京開會,回來還沒喘口氣兒,他就拿到了住院通知。

這一夜睡得不太安穩(wěn),黃大年從醫(yī)生口中得知病情和手術(shù)方案,隱隱有些不安。他把弟弟妹妹從外地喊來,一同吃了頓久違的團圓飯,還特別叮囑不要把生病的消息告訴遠在英國的女兒黃瀟。小外孫很快就要出世,不能讓瀟瀟分心。

“黃老師!吃早飯了!”秘書王郁涵拎著飯盒走進了病房。

“小王,來,這件重要的事,要交給你辦。”黃大年從枕頭旁邊拿過一個硬盤,遞到她手里。

“這里面是一些需要妥善保管的資料,收好了。萬一我不在了,要把它交給學校,交給國家。”

“黃老師,您身體這么好,醫(yī)生說手術(shù)很簡單,您別多想,不會有事兒的。”王郁涵說著,眼圈有些泛紅,她趕緊低下頭掩飾著,去擺弄那個飯盒。

很快,來探視的師生打破了凝滯的空氣。大家又像往常一樣,排著隊等黃老師布置任務、答疑解惑——

“孫勇,這是我對一些研究方向的新思考,你回去琢磨一下,等我手術(shù)后咱倆再交流。”

“焦健,我找了一些文獻資料和軟件程序,你帶回去給學生們看看。”

……

一談就是兩三個小時。青年教師焦健看黃老師面有倦色,就張羅著讓大家先回去,讓黃老師好好休息。

病房安靜下來。

△11月16日,在廣西南寧市園湖路小學,幾名學生在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參觀。當日,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在廣西南寧市園湖路小學揭牌,教育基地主要由陳列室和科技長廊組成,陳列室展示黃大年同志生平簡介、成長歷程、生前用品、科研成果等珍貴資料,其中實物57件,圖片137幅。黃大年1958年生于南寧,曾就讀于南寧市園湖路小學。 

手機“叮”的一聲響,黃瀟在他們一家三口的群聊中發(fā)來了寶寶的彩超圖像。

黃大年推了推眼鏡,湊近手機,細細看著。這孩子,寬寬的額頭、翹翹的鼻子、大大的耳朵,越看越喜歡。

他回了三個微笑的表情,又另加了三個握手的符號,給心愛的女兒鼓勁兒。

“媽媽最近怎么樣?”黃瀟用英文問他。

“她很好。”

“她的車需要安裝雪地胎哦。”父女倆像往常一樣,遠隔萬里,互發(fā)著溫馨的笑臉。

整個下午,病房依舊人頭攢動。校領(lǐng)導來了,黃大年提了一些學科建設(shè)的規(guī)劃設(shè)想;學生周文月來了,他又詳細詢問她申請赴英留學的進展;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專家馬芳武、王獻昌來了,黃大年請他們坐在沙發(fā)上,自己拉個小板凳,興奮地聊起新興交叉學科的研究方向……

每隔兩小時來做例行檢查的護士長谷玥看著來往的人群暗想:這個黃老師笑呵呵的,人緣兒可真好。

傍晚,師生們見黃老師累了,就要離開,想讓他多休息休息,黃大年卻拉住他們說:“你們別走,我想和你們在一起……”

等到護士進來說要做術(shù)前腸道準備,黃大年又催著大家都回去:“明天手術(shù)完了又見面了。”

望著大家的背影,黃大年的笑容慢慢退去,他癡癡望著窗邊學生們送來的鮮花,有些出神。

“黃老師,您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?”谷玥走了進來。

“沒事,我就是有點兒急。”

“急?您急什么呢?明天就手術(shù)了,從上海請了最好的肝膽外科手術(shù)大夫來主刀,您的病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。”

“我知道,我說的不是這個,我手頭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……”

“您別急,黃老師,您出院以后很快就可以繼續(xù)工作了。”

黃大年聞言一笑,再沒說什么。

兩次灌腸持續(xù)了半個多小時。一切又安靜下來。

△這是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揭牌儀式現(xiàn)場(11月16日攝)。 11月16日,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在廣西南寧市園湖路小學揭牌,教育基地主要由陳列室和科技長廊組成,陳列室展示黃大年同志生平簡介、成長歷程、生前用品、科研成果等珍貴資料,其中實物57件,圖片137幅。黃大年1958年生于南寧,曾就讀于南寧市園湖路小學。

窗外是呼嘯的北風,搖動著人的心神,黃大年拿起手機,翻看著朋友圈。當晚7時59分,他發(fā)了這樣一段文字:

人生的戰(zhàn)場無所不在,很難說哪個最重要。無論什么樣的戰(zhàn)斗都有一個共性——大戰(zhàn)前夕最寂靜,靜得像平安夜。無聊中翻看我的第一頁微信相冊,記錄了2009年圣誕節(jié)后,把英國劍橋十多年的家移到長春南湖邊的日子。在湖邊的上班路上奔忙,一晃又要到第七個圣誕節(jié)了。腦子里滿是賀卡、圣誕歌、圣誕禮物、圣誕樹等忙碌后的放松感和濃濃的節(jié)日氣氛。它提醒職場拼搏的人們,事業(yè)重要,生活和家庭同樣重要,但健康最重要!

晚8時53分,這條朋友圈文字受到許多人關(guān)注,于是黃大年又寫了一句:“謝謝大家鼓勵,明天上午開始,暫時失聯(lián)一小段時間。”

望著窗外的暗夜,他撥出了一個電話。

“喂,大年,現(xiàn)在聽清楚了嗎?”

“清楚了,現(xiàn)在清楚多了。”

北京的一棟居民樓里,他的大學同窗、時任中國地質(zhì)科學院黨委書記王小烈聽出他語氣有些消沉,趕緊找了安靜的地方聽電話。

“小烈,我現(xiàn)在在醫(yī)院,醫(yī)生說我的膽囊里長個小瘤子,很危險,醫(yī)生說有兩套方案……”

黃大年后來說了什么,王小烈沒心思聽了。耳朵里“嗡”的一聲,好像腦袋都要炸開了。他沒想到生龍活虎的大年會生病,還是這樣的病。

“大年,你放心,別有什么負擔,上海最好的醫(yī)生都請過來了,手術(shù)肯定沒問題。”王小烈強作鎮(zhèn)定地給老友打氣。

黃大年似乎沒聽到,又接著說:“手術(shù)的時候,會打三個洞,把膽囊取出來以后,馬上做切片,如果是惡性腫瘤,就開刀,良性的話就不用。”

不知是不是手機信號的原因,黃大年的話有些斷續(xù),語氣也沒平時那么平穩(wěn)有力。兩個好友斷斷續(xù)續(xù)說了將近一個小時,從生病說到鍛煉,從工作說到子女,又從退休說到旅游……

“人生的戰(zhàn)場無所不在。”王小烈怎么也沒想到,那個游泳、打球樣樣精通,好像總在路上奮力奔跑的人突然就倒下了。

直到很久以后,王小烈還記著電話掛斷前,黃大年說:“小烈啊,等我好了,把這些事做完,咱們兩家做伴兒出去走走,我背上我那個相機,好好給你們照點兒相。”

再沒有人知道,生命中最后的平靜一夜,黃大年還想了什么,做了什么。

唯一能確定的是,2016年12月13日凌晨1時,他給周文月發(fā)去微信,說他已經(jīng)給劍橋大學發(fā)送了郵件,推薦她去攻讀博士學位。

黎明時分,他用最喜歡的《再別康橋》中的金句,改寫了微信的簽名檔:

“輕輕的我走了,正如我輕輕的來。”

他的歸來,能讓某國航母演習整個艦隊后退100海里

2009年12月24日傍晚,倫敦希思羅機場的候機室異常冷清。這是圣誕來臨前的平安夜,大多數(shù)人都選擇在家中歡度節(jié)日。

一個黃皮膚、黑頭發(fā)、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,獨坐在落地窗邊的座位上,望著機場跑道出神。他脊背挺得筆直,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被寬厚的肩膀撐得滿滿的,手邊只有一件手提箱和一個黑色的雙肩包。

沒有人知道,這個人就是在英美等國盛名遠揚的航空重力學研究和深地探測領(lǐng)域的傳奇人物——黃大年。他主要研究一種高級“CT機”,透視的對象不是人體,而是人類腳下的大地和浩渺的海洋。

“是時候回去了。”黃大年喃喃自語,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張國航938航班的機票。中轉(zhuǎn)站:北京;目的地:長春。

就在幾天前,他剛剛把妻子張艷送上了這趟飛往中國的航班。張艷父親病危的消息傳來時,她什么都不顧地趕回了長春。

想到妻子這陣子憔悴的樣子,黃大年的心一下子縮緊了。他的思緒不由飄回到半年前高平的到訪。

高平是國土資源部科技與國際合作司副司長。2009年初,她把國家啟動“千人計劃”的消息傳給了黃大年。

5月,正是劍橋最美的時節(jié)。按動門鈴前,高平在黃大年家的花園洋房門口轉(zhuǎn)悠了一小會兒。雖然早就聽說大年是蒔弄花草的高手,還真是沒想到他家的花園竟然有這么美。嬌嫩的青藤從一樓爬上二樓,從墻里蜿蜒到墻外。花園里的櫻桃樹上,圓溜溜的小櫻桃掛滿枝頭,像是晶瑩閃爍的瑪瑙。

△入夜,長春一條街邊,司機劉國秋站在他的汽車邊(2017年6月15日攝)。劉師傅經(jīng)常接送黃大年老師去機場,還曾經(jīng)幫黃老師的實驗室開過實驗用卡車。據(jù)劉師傅說,接黃老師去機場“可遭罪了”,每次差不多都是快趕不上航班的時候,黃老師才出發(fā),有時不得不超速駕駛才能趕上飛機。因為黃老師經(jīng)常坐最晚的航班回長春,所以劉師傅就從家里拿了枕頭和被子,黃老師一上車就開始打電話,打完電話就能在車上睡一小會兒。為此,劉師傅還專門把左后車門的鎖破壞,以防車門突然打開黃老師出危險。今年1月8日,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入選專家、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黃大年,為執(zhí)著追求的教育科研事業(yè)燃盡最后一絲心血后闔然長逝。半年過去,這位戰(zhàn)略科學家的身影已經(jīng)遠去,而他的事跡卻被越來越多人熟知。近日,記者再次走訪黃大年生前的同事、學生,聽他們講述昔日與黃老師在一起的難忘瞬間。

“高平,快進來!咖啡煮好了!”屋子里傳來又急又重的腳步聲,還有黃大年清明透亮的嗓音。

高平走進屋內(nèi),發(fā)現(xiàn)大年家的條件比想象中更好:房間通透明亮,高大的壁爐氣派莊重,一塵不染的鋼琴上,擺放著一家人溫馨的合影,房間里飄著咖啡的醇香,陽光給客廳鋪上一層柔曼的輕紗。

寒暄了一會兒,高平入了正題,可是一開口,語氣卻有些游移,“大年,我一直特別希望你回來,但是我現(xiàn)在看了你的家,還是想勸你,你是不是再好好想一想?畢竟黃瀟還在上大學……”

“高平,我已經(jīng)考慮得很清楚了,早就該回去為國家做點兒事情了。”黃大年身子前傾、坐得筆直,急切地接過了她的話。

“國內(nèi)可能比不了國外的條件,你和張艷現(xiàn)在周末就能出去郊游,在國內(nèi)可能就是五加二、白加黑,還可能會遇到你本來沒必要受的苦……”

“你知道的,物質(zhì)條件對我一點兒意義都沒有。”黃大年誠懇地望著她說,又站起身來,用手指了指窗外,“你看,我在這兒,充其量就是個花匠,過得再舒服,也不是主人……我真的不用再想了,已經(jīng)想好了!”

高平見他態(tài)度堅決,又轉(zhuǎn)向?qū)ψ谝贿叧聊徽Z的張艷道:“你呢?妹妹?你舍得回嗎?大年回去有他的事業(yè),你回去呢?”

張艷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高平,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,“大年去哪兒我去哪兒。我知道他,他想做事。”

她的眼里,有藏不住的深深的依戀。她知道,為了這一刻,他已經(jīng)等了太久了。可是,她也難以割舍這苦盡甘來的劍河生活?。?/p>

這里,有他們親手布置起來的房子,有還在讀書的女兒,有她成功經(jīng)營的兩家中醫(yī)診所,有簡單平靜的田園生活,還有相濡以沫的所有記憶:他艱苦求學,她守家燒飯;他熬夜研究,她捧上夜宵;他養(yǎng)花,她種菜,歲月靜好……

她知道,一路走來,他有多少驕傲的笑容,就有多少辛酸的淚水。

1992年的那個寒夜,初到英國,找不到住宿地址,他在街邊的電話亭里“蹲”了一宿;1997年,重返英國,進入英國ARKeX公司工作,語言剛過關(guān)又遇文化隔閡,他深感融合之難,常常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。

人到中年,黃大年可謂功成名就,可他心中卻仍有一種難以填補的失落。那其中,有“總把他鄉(xiāng)作故鄉(xiāng)”的惆悵,也有“萬里長城家,一生唯報國”的豪情。

這些年,每當黃大年聽說有國內(nèi)師生要到英國訪學開會,他會連夜打掃衛(wèi)生、購置食品,把自己的家當成他們旅途輾轉(zhuǎn)的接待站;當他聽說大學同學家中困難、身體抱恙,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沖到郵局,為同學匯去幾千元錢;當他得知北京要申辦奧運,他發(fā)動一批留學生走上街頭,擔任奧運志愿者;當他漸漸在國際上有了名氣,就利用各種假期回國講學,介紹各國專家到吉林大學做講座,以至于后來為了方便接待他,學校專門為他創(chuàng)設(shè)“流動編”教授崗位……

歲月見證,當初那個從大山深處坐著綠皮火車、顛簸四天三夜到校報到的青年,憑借不懈的努力,成為改革開放后新一代知識分子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。

多年后,當黃大年載譽歸來,祖國已今非昔比。空氣中,仿佛處處涌動著創(chuàng)新的因子,那個深埋在他心中的“報國夢”就如火山噴發(fā),噴薄濃烈、勢不可當。

每一次,在圣誕假期回母校講學,都是大雪紛飛的寒冬時節(jié)。黃大年總是一大早就來到學校操場,踩著厚厚的積雪走一走,然后熱烈擁抱前來歡迎他的“同門師兄弟”,一道去往“地質(zhì)宮”。

兩個多小時的講座結(jié)束,他常會微笑著問同學們還有什么問題?然后繼續(xù)和大家聊上個把小時,茶水早已放涼也渾然不覺。

△11月16日,在廣西南寧市園湖路小學,幾名學生在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參觀。當日,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教育基地在廣西南寧市園湖路小學揭牌,教育基地主要由陳列室和科技長廊組成,陳列室展示黃大年同志生平簡介、成長歷程、生前用品、科研成果等珍貴資料,其中實物57件,圖片137幅。黃大年1958年生于南寧,曾就讀于南寧市園湖路小學。 

一次次的越洋穿梭,回國這個想法,漸漸從朦朧的懷舊化作濃烈的渴望,成為他心靈深處激情澎湃的濤聲。

2008年除夕夜,黃大年邀請外國朋友到家中聚會,大家被中國的餃子和春節(jié)晚會吸引了。他十分興奮,一晚上都在給大家普及中國文化。后來,他一下子停住講話,看著熒屏,出神聽著,眼中涌出了淚,此時電視里正響起《難忘今宵》:“共祝愿祖國好,祖國好。”

張艷知道,大年放不下祖國。這里縱使千好萬好,也無法取代那片生他養(yǎng)他的土地,也無法取代那個實現(xiàn)他夢想的母校。他只愿做祖國大地上一株傲然挺立的松柏,而不再是劍河柔波里一條隨風搖曳的綠草。

一天,黃大年收到母校——吉林大學發(fā)來的邀請,希望他借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實施的契機,回長春去工作。當他興沖沖回到家,把這個消息告訴張艷時,妻子知道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終于有答案了,而她一直在糾結(jié)的選擇終于擺在了面前。

望著他激動的神情,她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。而他,看出了她的猶豫,心中竟有些慌亂,脫口而出一句半開玩笑的話:“這一次,你要是不跟我回國,咱們就只能離婚了??!”

她一愣,眼圈紅了。他上前輕輕按住她的肩膀,勸慰道:“你不跟我回去,我沒法全心投入工作。”

那一晚,夫妻倆再沒說什么。對著月光,他們坐在鋼琴旁,你彈我唱,重溫了戀愛時最愛的那首《愛在深秋》:“有日讓你倚在深秋,回憶別去的我在心頭,回憶在這一刻的你,也曾淚流……”

等到女兒放假回家,他和女兒促膝長談:“瀟瀟,有這樣一個機會,爸爸等了很久,我想回到中國去。”

黃瀟知道,爸爸早就有這個想法。她敲了敲他的肩膀,笑著說:“爸爸,我支持你,這個想法挺好的!我一個人在這里沒有問題。”

原本,時任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院長劉財只是試探性地給他發(fā)了郵件,可沒想到,黃大年很快就回復說:“多數(shù)人選擇落葉時歸根,但作為高端科技人員應該在果實累累的時候回來更好,而我現(xiàn)在正是最有價值的時候,應該帶著經(jīng)驗、技術(shù)、想法和追求回去,實現(xiàn)報國夢想。”

很快,黃大年打算回國的消息傳開了。

英國ARKeX公司的負責人立刻約他到辦公室談話:

“黃,你對現(xiàn)狀有什么不滿意嗎?”

“沒有,我只是想回我的祖國去工作和生活。”

“你已經(jīng)是研發(fā)部的主任了,你們中國人做到這樣很不容易,你非常優(yōu)秀,放棄這個職位會很可惜。”

“謝謝!我回到中國還會繼續(xù)這些研究。”

“你如果從這里離開,必須承諾不使用這里的研究成果,否則公司有權(quán)追究你的責任。這點你清楚嗎?”

“我非常清楚,我會遞交辭職報告、簽署保密協(xié)議,終生恪守我的承諾。”

“可是黃,請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,為什么非要離開?公司很需要你,你還可以有很多機會。”

“只有一個理由,就是我的祖國更需要我。再次感謝!”

同事們都堵在走廊:“伙計,別走!”“我們都是沖著你來的,你在這里,我們會有更多成果。”

黃大年麾下三百人的“多國軍團”是一支科技尖兵,可以運用飛機、艦船等快速移動方式,對海洋和陸地復雜環(huán)境下的地球深部進行穿透式精確探測;更是一支戰(zhàn)略奇兵,他們掌控的核心技術(shù)不僅可以用于油氣和礦產(chǎn)資源勘探,也可用于潛艇攻防和穿透偵察。

“謝謝大家多年來的信任、支持!希望我回到中國后,我們還會有新的交流與合作!我會一直關(guān)注你們的進展。”

在這些金發(fā)碧眼的外國人中,黃大年一米七三的個頭不算高。此刻,他站在中心,卻像是將軍點兵。他用目光掃視一圈,對所有人做了告別的致意。

一個從劍橋畢業(yè)的青年科學家激動地落淚了,他聽過這個中國人講起他的祖國,過來摟住了他。

一個獲得過諾貝爾獎提名的科學家走了過來,拍了拍黃大年的肩膀,又和他緊緊握了握手,默默轉(zhuǎn)身離開。大家紛紛圍了過來,用同樣的方式,與他鄭重告別。

國際航空物理學家喬納森·沃特森后來回憶說:“當黃教授離開英國返回中國的時候,我們特別悲傷,對他的為人以及事業(yè)上的成就都非常尊重,許多人想讓黃教授留下。”

有人曾說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,只有讀懂了他獨特的生存法則,才能理解他人生的潮起潮落、云卷云舒,才能理解他選擇中的山高路遠、激流勇進。

祖國,就是黃大年的人生歸依。讀懂了這兩個字,就會明白為什么再好的物質(zhì)生活也不能動搖他的心志,再多的名利誘惑也不能拖延他的腳步。

短短幾個月,黃大年放棄了公司股份,處理了部分家當,和妻子商定把女兒留在英國獨自完成學業(yè),毅然決定回國。

一天,有人聯(lián)系張艷想要接手診所。從早晨等到中午,黃大年都沒有聯(lián)系上張艷,心里放心不下,趕去了診所。

推開大門,徑直走進屋里,眼前的一幕深深刺痛了黃大年:曾經(jīng)井井有條的柜子凌亂不堪,藥品、器械散落一地,張艷就坐在地上,守著這些年攢起來的“寶貝”,默默流淚。

原來,來人只是看中了診所的位置,而這些物品需要張艷自行處理。

“她是學中醫(yī)的,那是她一輩子的夢想??!”黃大年一步邁了過去,一把就把她摟在懷中。直到多年以后,他和友人說起那個時刻,依舊痛徹心扉。

……

飛機巨大的轟鳴聲打斷了思緒。再過幾個小時,黃大年就要永久回到長春,回歸母校了。18年的英倫生活,從此“揮一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云彩”。

夢想,又一次起航!

母校,我回來了!

站在古樸秀麗的地質(zhì)宮門前,黃大年深吸了一口氣。這里的石獅華表、一草一木,都是那般熟悉親切。

一口氣爬上117級臺階,黃大年快步來到地質(zhì)宮的頂層五樓。站在幽深的走廊上,他仿佛回到當年剛剛邁進這里的那一刻。

命運是如此巧合。學校為他準備的507辦公室與他當年入學時的自習室僅僅隔了15米,而為了這一天他卻遠隔重洋,整整走了18年。

地質(zhì)宮正對著操場。透過507辦公室的窗戶,可以望見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。黃大年凝視著那一抹奪目的鮮紅,淚水溢出了眼眶。

夢想,又一次起航!

黃大年與吉林大學簽約5年,僅有一個頭銜: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。

“大年,有什么要求,我們盡力解決。”學校領(lǐng)導很擔心,多所國內(nèi)頂尖學校紛紛伸出橄欖枝,東北這塊土地會不會留不住他。

“我是國家培養(yǎng)出來的,是從東北這塊黑土地走出去的,吉林大學是我夢開始的地方,我就一定會回到這里!”黃大年身板挺直,眼中透出一股堅定的自信。

他的大學好友、原吉林大學儀電學院院長林君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在畢業(yè)留言冊上寫下“振興中華,乃我輩之責”的青年,一頭黑發(fā)、滿眼光華。

雨果曾說:“誰虛度了年華,青春就將褪色。”在那個知識重新閃光的黃金時代,黃大年與同學們一起,誓要“把失去的光陰奪回來”。

同窗四年,他們曾廢寢忘食地坐進自習室,翻爛了能找到的所有專業(yè)書籍;他們曾熱血沸騰地夜游校園,慶祝中國女排拿下第一個世界冠軍;他們曾爭先恐后地傳閱各類人物傳記,立志要“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”去……

黃大年悟性很高,也十分刻苦。他遇到難題就鉆進去,搞不清楚就打破砂鍋問到底。他的大學同學、中國地質(zhì)大學教授張貴賓記得,當時人手一本《吉米多維奇數(shù)學分析習題集》,很多同學只做了一部分,大年卻整個“啃”下來了。他印象最深的,就是這個踢球健將精力充沛,對同學熱情友善,遇到他認為正確的事也總是據(jù)理力爭,骨子里很“硬”。

王小烈覺得,大年的父母都是地質(zhì)學校教師,對他影響很大,他對物探專業(yè)很癡迷,一點兒也不覺得枯燥,對成才報國更是有著強烈而清晰的目標。

1958年8月28日,廣西地質(zhì)學校的一棟家屬樓里,黃老師家的長子呱呱落地。正值“大躍進”的年代,他們給孩子取名“大年”。

快樂的童年時光,是在父母用心的教育和陪伴中度過的。

“大年,昨天的棋局背下來了嗎?”

“大年,現(xiàn)在把書合上,復述一遍給我聽。”

“大年,這是剛給你買回來的《十萬個為什么》,你看看。”

母親想方設(shè)法從圖書館找來各種書籍資料,父親把他抱在膝上,一本一本講給他聽。

錢學森等被父母尊為“英雄”的大科學家在小小腦瓜的想象中,都是差不多的模樣,“清瘦”“和善”,“帶回來的行李箱中滿滿都是書”。

然而,“文革”突如其來,還在上小學的黃大年隨父母下放到偏僻山村,初中時代又輾轉(zhuǎn)求學,幾乎與家人隔絕。高中畢業(yè)時,他從幾百人中脫穎而出,成為一名航空物探操作員。

第一次從飛機上俯瞰大地,這個17歲的少年被那壯美的景致震撼了。他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,這片土地是如此遼闊,那綿綿群山、潺潺流水、茵茵草木,無不激發(fā)著他內(nèi)心深處那份質(zhì)樸的眷愛。

航空物探操作員的工作十分危險,一次飛機故障,一個同事犧牲了,黃大年的額頭上也留下疤痕??墒?,這個樂觀頑強的少年卻無所畏懼,對大地深處好奇的探究心,越來越強烈。

當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,他拼盡全力背水一戰(zhàn),以高出錄取線80分的成績,毅然選擇報考長春地質(zhì)學院。

這是李四光創(chuàng)辦的新中國第一所地質(zhì)??茖W校,也是他們?nèi)倚哪恐械牡靥綄W術(shù)殿堂。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,一家人都流下激動的熱淚。

“大年,你們這一代人很幸運,要珍惜時間,早日學成報國。”夜半時分,黃大年常會坐在寢室的窗臺上,捧讀父母的來信。

月光越是清冷,記憶就越發(fā)清晰。

他想起曾在廣西羅屋礦區(qū)參加的“找礦大會戰(zhàn)”。作為一名磁場測量隊伍的勘測隊員,他要扛著磁秤儀跋山涉水,記錄不同地點的磁力變化,推斷和猜測鐵礦的位置和規(guī)模。由于儀器對溫度、濕度都很敏感,隊員們必須十分小心,記準數(shù)據(jù),再分析地層、計算參數(shù)。

一天120個測點,必須走成一條直線,哪怕跋山涉水,也絕不允許繞道。在悶熱潮濕的環(huán)境下,即使是體格健壯的年輕人,也有撐不住的時候。一次,黃大年患重感冒發(fā)燒,在山上燒得起不來床,腳上的濕疹潰爛成一片。領(lǐng)導要他休息,他仍趴在小桌子上制作表格。

困難猶如無盡的山路,而他的斗志卻如同腳下的石頭。黃大年曾經(jīng)創(chuàng)造了一天測160個點的單位紀錄。一年后,因為和同事探測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座中型鐵礦,他獲得了“工業(yè)學大慶先進生產(chǎn)者”稱號。

在整個大學時光里,“以艱苦奮斗為榮、以獻身地質(zhì)事業(yè)為榮、以為祖國找礦為榮”的專業(yè)教育深深刻進了黃大年的腦海。

“……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,戰(zhàn)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。背起了我們的行裝,攀上了層層的山峰,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,為祖國尋找出富饒的礦藏……”那首與同學們在田野實習中不斷唱起的《勘探隊員之歌》,常常令他心潮澎湃、熱血沸騰。

“做一名優(yōu)秀的地球物理學家,把地球變成透明的!”那個曾經(jīng)跋山涉水、想要征服大地的青年,第一次確立了他人生的夢想,從此堅如磐石。

1982年,在大多數(shù)不習慣北方生活的南方同學畢業(yè)紛紛離去后,黃大年作為全校僅有的10個“三好標兵”之一,令人驚訝地留校任教。

科學的春天里,風華正茂的黃大年和改革開放后的中國,一起追趕著世界。他順利考取碩士研究生,一路表現(xiàn)優(yōu)異、屢獲獎勵,1991年破格晉升副教授。

“老同學,我要走了!”1992年秋天,黃大年找到林君,告訴他學校要送他去英國深造。他獲得“中英友好獎學金項目”的全額資助,是30個人中唯一一名地學研究者。

林君至今記著當時的場景。黃大年沖著大家使勁兒揮手,堅定地說:“等著我,我一定會把國外的先進技術(shù)帶回來。咱們一起努力,研制出我們國家自己的地球物探儀器!”

奮斗,是這一代人的夢想;報國,是這一代人的情結(jié)。當祖國給了他們夢想的翅膀,他們就成為勇敢的候鳥,把歸來當作生命的必然。

1996年初春的一個早晨,利茲大學一間教室內(nèi),爆發(fā)出熱烈的掌聲。黃大年,一個中國人,刷新了歷史——以排名第一的成績獲得地球物理學博士學位。

一年后,黃大年進入英國ARKeX公司,一步步成為一個被仰望、被追趕的傳奇人物。

但林君料定,大年一定會回來,“就像娃出去見了世面,吃了好東西,總惦記著給母親捎回來”。

果然,黃大年帶著滿腔的激情、一身的本領(lǐng)回來了。他要把這些年祖國對他的培養(yǎng),對母校的思念,都用智慧和汗水補回來!

回國不久,2010年2月,一個國家級的大項目找上門來。

“黃老師,我們領(lǐng)域正在部署一個航空重力梯度儀的項目,想在‘十二五’時期取得突破。”科技部的一位項目負責同志開門見山,態(tài)度懇切。

這是國家正在醞釀的一個“863”“十二五”主題項目:高精度航空重力測量技術(shù)。相關(guān)團隊、儀器、設(shè)備都已齊備,只缺一個領(lǐng)軍人物。有人向科技部這位負責同志推薦了黃大年,經(jīng)過簡短的交流,來人發(fā)現(xiàn)他在這一領(lǐng)域的視野比其他人要寬廣得多。怎么管理、用什么路線、怎么保證核心部件質(zhì)量……他都“門兒清”。

“沒問題。”黃大年笑容可掬地回答。

“黃老師,我得和您說明一下,現(xiàn)在這個項目的情況是,您拿不到一分錢、沒有一個自己承擔的課題,但是非常迫切,需要您做牽頭人,請您來管團隊、趕進度、幫忙指導技術(shù)……”

“沒問題。”黃大年依然是三個字,讓這位同志愣住了。黃大年看著對方正色說道:“這是關(guān)系國家戰(zhàn)略安全的重大研究,我愿意做。”

“做了牽頭人,意味著這些項目和課題的評審、論證、驗收,您可能都需要參與,需要額外占用您很多時間。”

“只要國家需要,我就干!沒什么好說的。”黃大年很堅定。

莎士比亞曾說,我懷著比對我自己的生命更大的尊敬、神圣和嚴肅,去愛國家的利益。

曾在劍河之畔,尋訪過莎翁足跡的黃大年,更懂得如何去擺放國家利益的位置。

航空重力梯度儀是一項戰(zhàn)略尖端技術(shù)。這項技術(shù)就像在飛機上安裝“千里眼”,可以透視出地表下幾百米深度內(nèi)一輛卡車大小的目標,它不受地形限制,一天就可以高質(zhì)量地完成傳統(tǒng)方法幾個月的工作量。早在20世紀90年代,美英等發(fā)達國家已使用這項技術(shù)進行軍事防御和資源勘探。有人甚至把這個國際貿(mào)易中的“非賣品”稱為“地球重力武器”。

沒有誰比黃大年更清楚,在國外長期對華封鎖的情況下,中國想要在這一領(lǐng)域取得從零到一的突破,有多難,又有多急迫!

航空重力梯度儀研究是一項“顛覆性”的技術(shù)。它牽涉材料、機械、電子、軟件、大數(shù)據(jù)等眾多交叉學科,僅20世紀70年代,美國對這種裝備的研制就投入了10多億美元。在近年來探明的國外深海大型油田、盆地邊緣大型油氣田等成功實驗中,這項技術(shù)更是發(fā)揮了至關(guān)重要的作用,成為前沿科技推動行業(yè)突破的典范。

但對于黃大年來說,航空重力梯度儀,也承載著他心中一個永遠的痛。

那是2004年3月,北大西洋海底。黃大年正在專心做著試驗。突然,有人通知他,家屬來電話。

“大年!你還好吧?估計我們見不到最后一面了。”萬里之遙,父親的聲音緩慢而虛弱。

“爸,您怎么了?”黃大年心急如焚,卻不知從何問起。

老人突發(fā)病重,自感時日無多,家人幾番輾轉(zhuǎn),終于聯(lián)系上了黃大年。

“兒子,我理解你的處境……你要記住,你可以不為父母盡孝,但不能不為國家盡忠,別忘了,你是有祖國的人!”

“我們可以破例上浮,送你去見你父親最后一面,但是你所從事的實驗計劃不得不中斷。”艦長得知情況后,看著雙手緊緊攥住話筒的黃大年,略帶動容地說。

那時,航空重力梯度儀研究正處在軍轉(zhuǎn)民的關(guān)鍵階段,如果不是黃大年的英國導師極力推薦,外方絕不會讓一個中國科學家參與其中。如果中斷試驗,這個儀器可能就不會轉(zhuǎn)為民用。而只有變成民用,中國才有機會接觸這一技術(shù)。

黃大年抬起頭,兩眼通紅,他望著艦長,最終搖了搖頭。

“我不能放棄,放棄,就意味著前功盡棄。”黃大年把嘴唇咬出了血,堅持做完了試驗。半月有余,他重回陸地,奔回老家,在父親的墳前長跪不起。

兩年后,大洋彼岸的萬米高空,他仍在進行這項技術(shù)研究,彌留之際的媽媽又打來電話:“大年啊,你在國外工作,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,早點兒回來,給我們國家做點兒事情……”

“哥啊!媽媽一直心疼你,你這輩子總是離家太遠。她在臨終前還囑咐我和妹妹千萬不要怪你。”在老人的墳前,聽著弟弟黃大文的訴說,兄弟倆抱頭痛哭。

兩位老人不約而同,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為兒子上了終生銘記的最后一課。

多年以后,回到長春的那個夜晚,黃大年含著淚水,在一份呈報學校的工作自述中這樣寫道:“我的父母屬于那一代歷經(jīng)了諸多磨難的中國知識分子,無論對國家還是兒女,以吃苦耐勞、兢兢業(yè)業(yè)、只講奉獻不圖回報的優(yōu)秀品質(zhì)著稱于世;以為國家培養(yǎng)和獻出自己的優(yōu)秀兒女為榮。他們在人生最后時刻仍然表現(xiàn)出對祖國自始至終的忠誠、樸實和包容、傲骨和責任,令人由衷敬佩和永遠懷念。父輩們的祖國情結(jié),伴隨著我的成長、成熟和成材,并左右我一生中幾乎所有的選擇。這就是祖國高于一切!”

“現(xiàn)在,兒子回來了!兒子就要遵照你們的心愿,為國家做事情了!”

一天都不能等。他把行李往學校安排的公寓樓一放,再把剛剛經(jīng)歷喪父之痛的張艷安頓好,買了張機票就飛去北京。

幾個月的時間,他跑遍了十幾個與航空重力梯度儀研究相關(guān)的科研院所。徹底摸過“家底兒”后,他就把自己關(guān)進辦公室,通宵達旦設(shè)計科研思路,提出“從移動平臺、探測設(shè)備兩條路線加速推進”;他向吉林大學提交報告,創(chuàng)設(shè)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研發(fā)中心,啟動“重載荷智能化物探專用無人直升機研制”課題。

入夏時節(jié),地質(zhì)宮陳舊的磚瓦擋不住瓢潑的大雨,鋸末鋪就的單薄屋頂吸滿了水,頂層五樓儼然成了悶熱難當?shù)臐B水大棚。

時任地探學院黨委書記黃忠民去檢查修繕情況,愣住了。507辦公室能蒙上的地方都用塑料布蒙上了,屋里到處擺著臉盆和大桶。黃大年穿著T恤衫、大短褲,坐在屋子中央,專注地在電腦上敲著字。于平、王郁涵就在他旁邊,替他打著傘,核對著數(shù)據(jù)。

“黃老師,這屋站不能站,坐不能坐的,咋還工作啊?”

“忠民,我們手頭要做的事情很多,一天都耽擱不得啊!”此時,黃大年不僅擔任“863”“十二五”主題項目——“高精度航空重力測量技術(shù)”的首席專家,還接下了國家863計劃資源環(huán)境技術(shù)領(lǐng)域主題專家的重任,負責策劃、協(xié)調(diào)和組織中科院、高校等資源形成高科技聯(lián)合攻關(guān)團隊。

一時之間,黃大年面前,至少有15個大項目排著隊。從立項階段對技術(shù)思路和關(guān)鍵指標的討論,到每一個課題的任務細化和實施進展,從每個年度的進展匯報,到項目立項獲批兩年后的中期評估,每一步都需要他通盤考慮、細致規(guī)劃、設(shè)計實施。

有的人搞不懂,這些事情你在國外也不是沒做過,干嗎還要回國來受這份累?黃大年卻說:“作為中國人,無論你在國外取得多大成績,而你所研究的領(lǐng)域在自己的祖國卻有很大的差距甚至剛剛起步,那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。只有在國內(nèi)把同樣的事做成了,才是最大的滿足。”

“黃大牛”與“大黃牛”

2010年春,北京百萬莊大街26號。中國地質(zhì)科學院的大門口,時任副院長董樹文正在等待一位特殊的客人。

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,一個戴著眼鏡、背個雙肩包、踩著厚底大皮鞋的中年人利索地下車,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。

就是他!黃大年!董樹文習慣性地看了下手表:比約定時間還早十分鐘。心下不禁對此人多了幾分贊許。

坐定后,董樹文開門見山,想了解一下他的背景:

“大年,你過去研究什么方向?”

“我在國外時搞過一些戰(zhàn)略核心技術(shù),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論文的國家‘千人計劃’專家。”

董樹文心里一愣。雖然研究領(lǐng)域不同,他從寥寥數(shù)語中已讀出黃大年特殊的才華和本領(lǐng)。

“如果請你負責,時間比較緊,能不能趕得上?”

“董院長,我過去有基礎(chǔ),應該沒問題。”

作為首席科學家,董樹文正在全力推進中國有史以來規(guī)模最大的地球深部探測專項(SinoProbe)。該項目設(shè)置8大項目49個課題,集中了國內(nèi)118家機構(gòu)、1600多位科學家和技術(shù)專家參與其中,吹響了中國向深地進軍的“集結(jié)號”。

當人類因人口膨脹、環(huán)境惡化敲響“資源枯竭”的警鐘時,埋藏在地層深部的豐富資源卻在靜靜沉睡。從理論上講,地球內(nèi)部可利用的成礦空間,分布在從地表到地下1萬米,世界先進水平勘探開采深度平均在2500米至4000米,相當于給地球“掏掏耳洞”。

對中國而言,向地球深部進軍已成為一個必須解決的戰(zhàn)略科技問題。我們不僅探測水平落后歐美國家近30年,礦產(chǎn)資源勘探深度平均只有400多米,油氣開采平均深度不足4500米,且有部分地形復雜的國土迄今還沒有被勘查過,300萬平方公里的“海洋國土”也亟待探測和守護。

考慮到中國在深探裝備領(lǐng)域長期依賴進口的情況,有關(guān)部門提出在深探專項八個項目已全面啟動的情況下,追加第九項目——“深部探測關(guān)鍵儀器裝備研制與實驗”。該項目斥資3億元人民幣、牽涉技術(shù)領(lǐng)域眾多,誰來“挑頭”直接影響整個大項目的進度和成果。彼時,中科院地質(zhì)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已經(jīng)制定了初步方案,黃大年回國后,在科技部和財政部有關(guān)領(lǐng)導的引薦下,董樹文與黃大年見了這一面。很快,董樹文召集幾家單位共同商定,時任中科院地質(zhì)與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長朱日祥院士同意請黃大年主持該項目。這個項目為黃大年量身定制了一個施展才華的平臺。

如果說“高精度航空重力測量技術(shù)”項目就像在飛機、艦船、衛(wèi)星等移動平臺上安裝“千里眼”,看穿地下深埋的礦藏和潛伏的目標,那么“深部探測關(guān)鍵儀器裝備研制與實驗”項目就是研制給地球做“CT”和“核磁”的儀器裝備,讓地下兩公里甚至更深處都變得“透明”。

黃大年感到,這是祖國對他莫大的信任,這兩個項目如果能在他的努力下比翼齊飛,祖國的深探事業(yè)不可限量。他恨不得立刻就全速推進,把“國家失去的30年時間追回來”。

孰料,在深探專項第九項目的首次討論會上,黃大年首次亮相就引起一片嘩然。

他說:“既然我們落后很多年了,就不能從零開始,而是要把國外最先進的設(shè)備買過來,對關(guān)鍵部位和插件進行升級改造,讓我們的‘藍軍’直接進入‘紅軍’的心臟,一舉站到巨人的肩膀上。”

所謂“藍軍”,原指在軍事模擬對抗演習中專門扮演假想敵的部隊,通過模仿對手的作戰(zhàn)特征與代表正面部隊的紅軍進行針對性的訓練。黃大年的“紅藍軍路線”,就是通過紅軍、藍軍之間的結(jié)合與比拼,利用西方已有的技術(shù),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超越巨人。

所有在座的人,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“紅藍軍路線”。中國地學界長期以“自力更生、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”為榮,黃大年這種“把人家后臺數(shù)據(jù)庫買過來,進行插件升級再賣回去”的想法,可謂“驚世駭俗”。

絲毫不介意眾人異樣的眼光,黃大年繼續(xù)說:“好比一場馬拉松,別人已跑了半程,中國要從頭起跑,恐怕很難能趕上,我們也等不及,必須另辟蹊徑!”

會上,董樹文雖然也沒有完全理解,但他相信:“從大年嘴里說出來,一定有著深遠的考慮。”

會后,黃大年拿出他的調(diào)查,向董樹文解釋說,中國深部探測的主要關(guān)鍵設(shè)備九成依靠進口,國內(nèi)中檔設(shè)備可用的占不到10%,甚至這里面還有不少核心技術(shù)和關(guān)鍵部件也是國外的。國外拿出一套設(shè)備,肯定是市場賣一套,家里存一套,正在研發(fā)的又是一套。如果不找到后發(fā)優(yōu)勢,我們和國際上的差距可能相差至少30年并且始終難以縮小。

董樹文被黃大年的激情感染了,也被他提出的“后發(fā)優(yōu)勢”說服了。

“首席支持我,我就這么干。”黃大年雷厲風行,立刻跑出去搞市場調(diào)研。沒過多久又旋風式地來到北京,張口就說要建平臺。

“什么平臺?”董樹文看著眼前的他,還是背個大包,興沖沖進來。

“移動平臺綜合數(shù)據(jù)處理解釋一體化軟件平臺。”黃大年邊回答,邊掏出手絹擦著汗。

搞油氣的人知道,平臺是一套軟件系統(tǒng),所有的地質(zhì)、地球物理和鉆探數(shù)據(jù)在這里集成。黃大年提出的預算,按照當時的市場價格可以買兩套。

“你買兩套干什么?”

“不是,我只買一套,咱們連后臺和元數(shù)據(jù)都買回來,買回來以后做插件,馬上去升級,升級以后我再賣給他。”

董樹文最終批準了。很多人聽說后搖搖頭,并不看好這些“忽忽悠悠的玄乎事兒”。

可是黃大年不以為意,他就像一臺剛剛裝載的新馬達,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機器的轉(zhuǎn)速帶到最高。

他找人翻譯出版了一本《瘋狂科學家俱樂部》,送給參與項目的各個機構(gòu)和單位,書中介紹了美國進行組織創(chuàng)新、開展大科學研究項目的先進經(jīng)驗。他逢人便說:“真正的研究不是分散的自發(fā)的,而是系統(tǒng)的集成的,應該借鑒國外大企業(yè)的組織管理模式,組織重大科研項目,征集最優(yōu)秀的科學家,一起完成重大攻關(guān)。”

他又引入一套項目管理系統(tǒng),把第九分項的任務分配到每月、每周甚至每天,用計算機記錄工時。哪些屬于智力問題、哪些屬于資源問題、哪些屬于人為阻礙,他會實時監(jiān)督、直接干預、詢問指導。

有的人直接抗議:你把科學家當什么了?!我們是科學家,不是機器人!

黃大年卻堅持:沒有金剛鉆,別攬瓷器活。一周的目標就是一周的目標,每天幾點到幾點必須把目標完成!

晚上11時,黃大年通常會登陸管理系統(tǒng),瀏覽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的工作進度:項目是否進展順利?之前的問題是不是解決了?技術(shù)和資源上有沒有他能予以支持的地方?

對黃大年來說,這個軟件就像是一片安眠藥,吃了這片藥,今晚就能睡個好覺;同時它又像是一支興奮劑,點開一看,他提筆就列出一個問題單,往往又是一夜無眠……

可是,沒過多久,出毛病了。黃大年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渾身的勁兒像是打在了棉花上,一些人認為“外來的和尚亂念經(jīng)”,壓根兒不認可他的學術(shù)權(quán)威和領(lǐng)導能力。

焦慮、失眠、進度拖慢……黃大年一度患上帶狀皰疹,甚至萌生了辭退首席科學家、做普通教授的想法。

高平找到他:“大年,你不能走,你不能輕易把這片剛剛看到的陽光撤走。”

沉默半晌,他說:“我再考慮考慮,我沒想到,真的很難。”

他常常一個人,走在學校操場的跑道上。團隊師生不忍心去打擾他,“黃老師想干事,我們能理解他那種痛苦,也能感覺到他那種孤獨。”

他就像一只孤雁,循著認定的方向,逆風而行,直到望見那片遼闊的海,又一次次鼓起翱翔的勇氣。

2010年7月,有關(guān)部門邀請70多位“千人計劃”專家赴北戴河療養(yǎng)。和這群“千人計劃”專家在一起,黃大年感到輕松自在,思路開闊不少。

“大家有一樣的理念、一樣的情懷,回國以后都遇到不少類似的苦惱。”清華大學副校長施一公回憶,他和黃大年在那里初識,找到一種“無須語言交流,一個眼神就夠”的默契。

令他意想不到的是,習近平等國家領(lǐng)導人前來探望,傾聽大家的想法建議。

“國家領(lǐng)導人是有眼光、有想法的。”經(jīng)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,黃大年的心境變得從未有過的曠達,就像暴風雨過后的大海,浩瀚而平靜,又像鼓滿風帆的航船,期待著新的遠航。

回到長春,他發(fā)現(xiàn)電視里播了新聞,“周圍的環(huán)境很快發(fā)生了改變”,他的創(chuàng)業(yè)熱情再度迸發(fā)。

黃大年找來釘子、錘頭,親手把北戴河休假的合影掛在辦公桌對面的墻上,還對團隊成員說:“士為知己者死。國家這么一搞,大家對我們‘千人’專家的認可度提高了,我得努力干??!”

2014年下半年,深探專項第九項目傳來捷報。移動平臺綜合數(shù)據(jù)處理解釋一體化軟件平臺的24個插件完成了,整個系統(tǒng)實現(xiàn)了升級換代。

黃大年大張旗鼓地在全國搞了一次培訓,當初賣給他平臺的公司發(fā)現(xiàn):“你們用的怎么比我們的好?我們也要買這套系統(tǒng)。”黃大年嘿嘿一樂:“項目完成后成交!”

這就是“紅藍軍路線”!誰也沒想到,黃大年一擊即中、實現(xiàn)預期目標!如同撥云見日,整個中國深探領(lǐng)域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!

“地殼一號”萬米科學鉆被稱為“入地望遠鏡”,是深探專項第九項目的核心內(nèi)容。

董樹文受到啟發(fā),提出建議:“我們能不能用大年的觀點,做萬米鉆機?”研究單位說:“我國目前只實施過5000米科學鉆探,目標研發(fā)7000米鉆機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。”

董樹文說:“石油勘探已經(jīng)使用的萬米鉆機,我們可以在他們的平臺上,研制核心部件升級改造,一步到位。”

對方又說:“可是我們花了1900萬元購買的是7000米的平臺。”

“那再爭取預算,向財政部報告。”

后來,“地殼一號”這個完全擁有自主知識產(chǎn)權(quán)的龐然大物從四川運到大慶油田時,用了50輛六軸大貨車運送,一舉創(chuàng)下了地下6000米鉆探的亞洲紀錄,并且還在向地心進發(fā)。

被國外一直壟斷的設(shè)備終于換上了“中國芯”!中國成為繼俄羅斯、德國后,世界上第三個掌握地下萬米鉆探技術(shù)的國家。黃大年團隊成功了!過去不服氣的人開始另眼相看,一些人還友好地送他個綽號——“黃大牛”。

于平漸漸發(fā)現(xiàn),來找黃老師的單位越來越多,想要尋求他支持的課題越來越多,黃老師承擔的任務越來越多。

雖然他的名片上只印有“吉林大學教授”這一個名頭,可實際上,他承擔了國土資源部、科技部、教育部等有關(guān)部門的項目決策、專業(yè)咨詢、課題評審等很多義務工作。

于平經(jīng)常會在半夜接到黃老師的緊急電話,讓她組織團隊即刻進行一些數(shù)據(jù)分析。有很多事,屬于國家應急需要,與團隊的工作并不相關(guān)。

不僅于平,團隊成員都怕黃老師的“奪命連環(huán)CALL”。于平也勸他,咱能不能少管點兒閑事?結(jié)果他呵呵一樂道:“都是國家的事,哪里有閑事。”

△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于平在黃大年的辦公室里講述黃老師的故事(2017年6月16日攝)。在于平看來,黃大年當年毫不猶豫地放棄英國國籍并在長春買房定居,“就是沒有給自己留后路,就是要在這里干到底了。”今年1月8日,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入選專家、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黃大年,為執(zhí)著追求的教育科研事業(yè)燃盡最后一絲心血后闔然長逝。半年過去,這位戰(zhàn)略科學家的身影已經(jīng)遠去,而他的事跡卻被越來越多人熟知。近日,記者再次走訪黃大年生前的同事、學生,聽他們講述昔日與黃老師在一起的難忘瞬間。

黃大年還應邀擔任國家“千人計劃”聯(lián)誼會科技創(chuàng)新工作組副組長,牽頭發(fā)起成立鯤海創(chuàng)新研究院,并擔任首屆副院長,組織“千人計劃”專家與國家戰(zhàn)略發(fā)展需求進行有效對接,使其成為推動前沿技術(shù)與軍民融合發(fā)展的公益平臺。

在黃大年的感召發(fā)動下,越來越多的“千人計劃”專家和海歸科學家開始意識到:一個優(yōu)秀的科學家不僅要具備深遠的戰(zhàn)略眼光,他規(guī)劃與完成的事情,應該服從于國家需要,應該站位于國際前沿,應該集成符合國家利益的成果,更應該具有可以沖向世界巔峰的創(chuàng)新力量。

浙江大學醫(yī)學院杭州濱江醫(yī)院副院長、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專家田梅清晰地記得,2016年10月29日,第二屆“千人計劃”執(zhí)委會擴大會議在京召開,黃大年就像每次一樣,提著黑色的行李箱匆匆趕來,滿頭是汗。然后,他觀點鮮明、邏輯嚴謹?shù)胤治隽宋覈诳蒲蓄I(lǐng)域方面的短板,又從規(guī)劃政策、組織攻關(guān)、創(chuàng)新創(chuàng)業(yè)、實施舉措等方面提出意見。會議剛結(jié)束,就又趕往別的地方……

七年如一日。黃大年辦公室里的九組書柜塞得滿滿當當,除了專業(yè)書籍、項目報告,還有一沓又一沓的學術(shù)筆記、發(fā)言匯編。最右側(cè)的柜門里,掛滿了參加各種會議活動的掛牌,下面還極不相稱地塞了一床棉被。無數(shù)個趕進度、做課題、修改材料的深夜里,他就是裹著這床被在沙發(fā)上湊合幾個鐘頭,第二天站起來又是精神抖擻。

大家又給這位“黃大牛”起了一個綽號——“大黃牛”。

“彎道超車”的“大年童話”

2010年元旦過后,黃大年就急火火地上班了。這天下午,地探學院組織文體活動,很多人聚在乒乓球室,熱鬧地操練起來。

剛剛留學歸國不久的于平正在候場,聽到觀眾中傳來一陣議論。她順著大家的目光望去,一個穿著暗綠色棉服、背個雙肩包、腳踩厚底大皮鞋的中年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。

“那就是黃大年,從英國回來的大專家!”

作為地探學院的畢業(yè)生,于平對黃大年的威名早有耳聞,可她萬萬沒想到,輪到她上場時,竟是和這位大專家同臺競技!

黃大年可不是為了打球而來的。他一邊打球,一邊觀察著對面這個扎著馬尾辮、球速很快的女同志。而于平也發(fā)現(xiàn),黃老師的注意力根本沒在球上,他不時和旁邊熟悉的老師說幾句話,然后樂顛顛地去撿他的漏球。

休息時,黃大年招手把于平叫到場邊,微笑著說:“于老師,我是黃大年,我從英國回來,現(xiàn)在想在咱們學院創(chuàng)設(shè)移動探測技術(shù)平臺中心,我查閱了你的資料,很需要你的幫助。”

寥寥數(shù)語,讓于平對這個大專家心生親切。很快,她與一批青年學者都被黃大年招到了麾下,“吉林大學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研發(fā)中心”的牌子掛起來了!

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是世界科技強國竭力追求的核心技術(shù),也是國家科技實力的重要標志。黃大年把在英國原有的研究基礎(chǔ)和方向都進行了擴展,瞄準海陸空三棲的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——海上有無人船,水下有無人潛航器,空中有無人飛機。

由于這一技術(shù)難度高、覆蓋廣、應用性強,涉及多項交叉學科,黃大年又找到林君,向這位大學好友提出了一個大膽設(shè)想——在吉林大學設(shè)立新興交叉學科學部。

為什么要搞交叉?

因為這是中國實現(xiàn)“彎道超車”的唯一機會!

黃大年涉獵很廣,他在英國時的研究涵蓋地學、信息、軍民融合等多個領(lǐng)域,他深知,真正的核心技術(shù)是買不來的。中國雖然拿到了新一輪世界科技競賽的入場券,但必須牢牢抓住創(chuàng)新這個“彎道超車”的機遇,才能追趕歷史的潮流。

知易行難。要真正找到學科之間的結(jié)合點,形成一個新領(lǐng)域并不容易。2012年,從儀電學院畢業(yè)的焦健加入了黃大年的團隊。師徒二人用了兩三年時間,才確定了焦健的研究方向——“平臺和傳感器”。

“這是移動平臺探測急需的研究,把硬件和軟件結(jié)合起來,也是未來交叉學科研究的方向。”焦健清晰地記得,黃大年為他規(guī)劃研究前景時,眼里迸射的光芒。

哪些是國際上炙手可熱的大學科?怎樣讓基礎(chǔ)研究和前沿科技“在碰撞中尋求突破,在差異中做出增量”?如何盡快把跨學科人才匯聚到統(tǒng)一機制下開展工作?

黃大年的大腦一刻不停地高速運轉(zhuǎn)。他常常來到辦公室對面的“茶思屋”,放一段音樂,斟一杯咖啡,然后,倚在吧臺旁邊,望向墻上懸掛的、一張張地學前輩的肖像照片。

△在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移動平臺探測技術(shù)研發(fā)中心的“茶思屋”,吉林大學統(tǒng)戰(zhàn)部副部長任波回憶與黃大年共事的情景(2017年6月16日攝)。當年黃大年回國后就開辟出來一間“茶思屋”,供師生平時休息、交流所用。今年1月8日,國家“千人計劃”入選專家、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(shù)學院教授黃大年,為執(zhí)著追求的教育科研事業(yè)燃盡最后一絲心血后闔然長逝。半年過去,這位戰(zhàn)略科學家的身影已經(jīng)遠去,而他的事跡卻被越來越多人熟知。近日,記者再次走訪黃大年生前的同事、學生,聽他們講述昔日與黃老師在一起的難忘瞬間。

時光退回到半個多世紀前:新中國剛剛建立,國家建設(shè)時不我待,建?;I備如火如荼,政務院財經(jīng)委員會礦產(chǎn)地質(zhì)勘探局副局長喻德淵致信,向正在北京的李四光征詢意見,李四光提筆回復:“今天人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。”

人民的需要,國家的需要,這就是一切追求的原點。從這個原點出發(fā),黃大年腦海中的關(guān)系脈絡網(wǎng)不斷延伸——

“咱們學校有學者參加南極科考,能不能研制全地形車,完成在極寒、溝壑、全時段極限條件下的通訊、交流和作業(yè)?”

“‘云端遠程控制’技術(shù)發(fā)展很快,能不能開發(fā)野外作業(yè)醫(yī)療看護車?這個目前在國內(nèi)還是空白啊。”

“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在南極內(nèi)陸地區(qū)鉆取冰下基巖巖心,能不能在海洋資源與安全領(lǐng)域跟建設(shè)工程學院、環(huán)境與資源學院聯(lián)合做些事情?”

……

科學是嚴謹?shù)模x不開奇思妙想。巴爾扎克說:“真正的科學家應當是個幻想家。”

黃大年就是這樣的“幻想家”。

與探測儀器專家合作研發(fā)深地探測儀器裝備,與機械領(lǐng)域?qū)<液献餮邪l(fā)重載荷物探專用無人機,與計算機專家合作研發(fā)地球物理大數(shù)據(jù)處理與解釋系統(tǒng)……在黃大年想要構(gòu)建的“科研特區(qū)”中,沒有什么不敢想,也沒有什么不能做。當很多人還站在2.0時代,他已經(jīng)望到了4.0時代。

每冒出一個新想法,他馬上去找熟識的專家探討一番。然后,連夜查找資料、進行調(diào)研論證、設(shè)計實現(xiàn)路徑。有的人一邊和他討論著,心里也犯嘀咕:黃老師說的怎么都像童話,能實現(xiàn)嗎?

然而“大年童話”的擁躉越來越多:眾多“海歸”慕名而來,馬芳武、王獻昌、崔軍紅等“千人計劃”專家也在他的游說下相繼落戶吉林大學。黃大年的辦公室里常常高朋滿座,眾人圍繞一個問題談得眉飛色舞,辯得口干舌燥。

時任吉林大學統(tǒng)戰(zhàn)部副部長任波知道,為了編織一張更大更密的科研網(wǎng)絡,黃大年付出了不為人知的心力。

2013年10月,歐美同學會舉行成立100周年慶祝大會,黃大年作為海歸科學家代表應邀出席,現(xiàn)場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,內(nèi)心備受鼓舞。

他回到長春后不久,就主動打電話給任波,“國家對海歸這么重視!我們更應該傾盡所有報效祖國!擔任會長的事兒,我就不推辭了!”

任波又驚訝又感動,愣在電話那頭說不出話來。彼時,學校留學歸國人員聯(lián)誼會正在醞釀改選,大家心服口服的會長第一人選,就是黃大年。可他實在太忙,任波提過一次之后,就再也不好意思找他。

黃大年欣然出任,其實還有別的“算盤”。他覺得,從國家需要和世界一流角度看,我們雖然努力了,但還很不夠,還得快馬加鞭,招攬更多高端人才。

他把目光投向“海歸”群體,一個腳步匆匆的身影,就這樣走進了吉林大學300多名海歸知識分子的靈魂。聯(lián)歡郊游、調(diào)研開會,只要不出差他保證場場必到,陪大家唱歌、為大家照相。

有一次,學校為海歸人員組織藝術(shù)沙龍,那是黃大年回國后第一次走進KTV,按要求,每個人都要唱一首。黃大年很謙虛地對任波說:“哎呀,我特別喜歡唱,可就是一到高音就跑調(diào)。”

在大家鼓動下,他上去唱了一首《壟上行》,結(jié)果一發(fā)不可收,《我的中國心》《祖國,慈祥的母親》《我的祖國》……他一首接一首。

唱畢,大家一致認為,當天的麥霸是黃老師。任波問他:“黃老師,你知道麥霸是什么意思嗎?”他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說:“麥霸?是一種榮譽吧?”

他的回答,讓大家愣住了。這個把愛國歌曲唱得如此高調(diào)的大年學長,是多么樸實而率真!他那顆童話般的純真之心,征服了所有人!

2014年學校中秋晚會,黃大年因為一首歌,落淚了。

演唱者藝術(shù)學院副教授姚立華剛走下舞臺,發(fā)現(xiàn)黃老師在舞臺的一角等著她。她走上前去,剛想問候,竟發(fā)現(xiàn)這位大專家的眼角掛著淚珠。

黃大年一字一頓地說:“姚老師,聽了這首歌我感動得落淚,請理解,我們常年在國外的這些人,對祖國的愛很深、很深。”

彼時,姚立華剛剛從俄羅斯深造歸國,她十分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在演唱這首歌時所投入的情感,都被黃老師感受到了。

作為我國著名歌唱家、聲樂教育家郭淑珍的弟子,姚立華把演唱的質(zhì)量看得很重。曾經(jīng),每每駕馭《我愛你,中國》這類高難度歌曲,她心里多少有些“小滿足”,后來,到了國外,很多華人聽到這首歌都會淚流滿面,她感到他們對祖國的愛是那么真,就像孩子對母親的依戀,這種歌者與聽者的互動,讓姚立華內(nèi)心深處的情感被點燃了?;貒?,遇到黃大年,更讓她發(fā)現(xiàn),在自己身邊,還有如此同頻共振的人。

祖國,就像生命中最激越的音符,撥動著黃大年的心弦。那一首首歌,也讓他與一大批海歸學者分享著同樣的心、難得的情。

“我和大家一樣,沒有‘深厚感情’就不會回來并喜歡上這塊零下20多攝氏度的黑土地;沒有‘科研激情’、沒有‘心情的陽光’和聊以自慰的‘藝術(shù)的陶醉’,就不會有始終如一的堅持、初衷不變、童心難改。”深夜“冒泡”,黃大年常常在吉大海歸微信群里分享工作成果,和大家聊聊知心話。

他就像個鄰家大哥,關(guān)照每一位“大家庭”里的海歸人員,引領(lǐng)著大家去尋找回國后的坐標。

2014年7月,在水下通訊和水下網(wǎng)絡領(lǐng)域備受矚目的吉大校友崔軍紅回國探親,經(jīng)人引薦見到了黃大年。

“中國水下國門洞開”,黃大年直入主題,語氣中的憂慮讓崔軍紅深有共鳴。跟黃老師從事的深地探測一樣,崔軍紅從事的水下通訊在國內(nèi)也面臨著高端設(shè)備依賴進口的處境。

“咱們學校的新興交叉學科學部正在醞釀,你可以申報國家‘千人計劃’,回國創(chuàng)建智慧海洋研究中心,大家集中合力,一門心思把一件事做好……”聽著黃大年的話語,崔軍紅有些心動,但也顧慮重重:一方面,她在美國的平臺已足夠大,如果和黃老師聯(lián)手做事情,應該前景可期。但另一方面,她已在美國生活16年,自己能否適應國內(nèi)情況,也有些拿不準。

黃大年看出她的猶豫,邀她到自己的團隊參觀交流,又給她展示近年來的項目成果。崔軍紅問道:“黃老師,咱們要搞海洋探測,可是吉林沒有海???”黃大年躊躇滿志地說:“沒關(guān)系啊,哪里有出??谖覀兙拖蚰睦锶グ?!只要有決心就能把事情做大。”

吉林沒有海,但眼前這位學長海一樣的胸懷深深觸動了崔軍紅。2016年6月,崔軍紅作為“千人計劃”專家簽約吉林大學。

從那以后,黃大年成了她的精神導師。每當她有困難、發(fā)牢騷,黃老師都會用親身經(jīng)歷鼓勵她,“你看地質(zhì)宮現(xiàn)在很好,當時屋頂都是漏水的;修建無人機庫的時候,也遇到很多問題。這么多人,這么多環(huán)節(jié),都需要時間,我們還是要有勁頭、有耐心,事情總有一天會做成的。”

事情總有一天會做成。這個信念,燃燒著黃大年生命的燭火。而那澄凈的光,照亮著一位又一位學者前進的道路。

“黃老師,您該休息一下,最近您太累了。”一天中午,“千人計劃”專家馬芳武來找他探討問題,一看他兩眼通紅,就知他又是一夜未眠。

“沒事兒,再吃兩個烤苞米就好了!”黃大年掄起手臂,伸展了一下說,“對了,有個在新加坡工作的賈繼偉回來探親,晚上我叫了他來我家,你也來,咱們一塊兒吃餃子。”

“你那么忙,怎么還讓人去家里?”馬芳武說,“咱們在外面吃一頓也行?。?rdquo;

“沒事兒,就是要讓這些年輕海歸感受感受,現(xiàn)在國內(nèi)不比國外差!”

就這樣,他拉著馬芳武等人借“千人計劃”聯(lián)誼會、吉林大學留聯(lián)會等平臺,不斷尋找、聯(lián)絡海外高端人才,想盡各種辦法吸引他們留在國內(nèi)、扎根吉大。

2016年9月,一份報告交到了校務委員會的案頭:在黃大年的倡議下,經(jīng)過為期一年的醞釀討論,吉林大學新興交叉學科學部籌備初期工作宣告完成,一個輻射地學部、醫(yī)學部、物理學院、汽車學院、機械學院、計算機學院、國際政治系等的非行政化“科研特區(qū)”初步形成。黃大年也成為吉林大學新興交叉學科學部學部長。

于平看著報告默默發(fā)呆:交叉學部這件事,當初大家心里都沒太有底,可是黃老師硬是把一個個虛幻抽象的概念,漸漸都變成現(xiàn)實,把各個學院、學校內(nèi)外的力量,慢慢擰成一股繩。

黃大年看著報告深深舒了口氣,他的頭腦里立刻又蹦出一連串問號:手機會不會變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?交通樞紐能不能變成拓撲網(wǎng)?汽車能不能實現(xiàn)無軌運行?外太空能不能開發(fā)礦產(chǎn)……

如今,曾經(jīng)對“大年童話”的質(zhì)疑已湮沒無聞,一個個“大年童話”正在變?yōu)楝F(xiàn)實,在衛(wèi)星通信、汽車設(shè)計、大數(shù)據(jù)交流、機器人研發(fā)等諸多領(lǐng)域,一個個“奇跡”正在涌現(xiàn),幾乎覆蓋吉林大學近三分之一的專業(yè)。其間,又衍生出許多新課題、新方向、新學科,由“大年童話”孕育的“科研特區(qū)”未來將有望帶動上千億元的產(chǎn)業(yè)項目!

編輯/李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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